楊音希懷著悲痛的心情，沈思許久，才拿出手機顫巍巍打開微信，找到閔珺的名字。

然而手指頭怎麽都點不下去。

她有太多的顧慮，交纏在一起勒得人喘不過氣：她有沒有弄臟電動車呢？問閔珺一聲？怎麽問比較好呢？在大門口換人騎車的時候，閔珺好像沒看一眼就坐上去了，如果座墊真的臟了的話……

不會連閔珺的衣服都弄臟了吧！

想到這裏，楊音希甩開手機，拍著腦袋慘嚎了一聲。

“你幹嘛呢……肚子疼？”衛蘭雪從房間裏出來，看她在沙發上癱得跟廢人似的，上前關心。

楊音希抿抿唇，深吸一口氣正經道，“不，心痛。”

“……”衛蘭雪幽幽嘆氣，“痛經這毛病，姨媽走了也就完了，腦子有毛病的話，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哦……”

楊音希納悶，“餵，有你這麽損人的嗎，我這是煩得沒辦法了嘛。”

“煩什麽？”

多年閨蜜，楊音希的糗事多有衛蘭雪見證過，不顧忌，把事情從頭到尾說了。

然而這麽久的相處，楊音希仍然沒記住，衛蘭雪第一時間給的是嘲笑。

“哈哈哈！”衛蘭雪一句一句特別紮心，“你……你剛才還說，和閔珺相處愉快哈哈。”

楊音希忍了，拍拍笑得亂顫的好友，“別光顧著笑啊，你幫我想想怎麽辦。”

“能怎麽辦？臟了就洗，洗了就幹凈了。”衛蘭雪不以為意。

“我要不要問問她，道個歉？”

“不行，萬一沒臟呢，萬一閔珺不知道是姨媽血，以為是碰到哪裏臟了呢？”衛蘭雪翻了個白眼，“你跟她不熟吧，居然想跑到人家跟前說‘對不起我姨媽血沾上你的車了’，缺心眼啊你？”

楊音希乖乖聽完，仍是有些不認同，“可是……”

她和閔珺好像不是不熟的程度吧？

不過，楊音希話到了口邊，稍稍思索了下兩人的聯系和見面的頻率，楞是沒好意思評一個“熟”字。

“別可是了。”衛蘭雪不像她愛面子，灑脫道，“你難受就去問，也不是什麽大事。”

楊音希想了想說出口的羞恥感……

打個寒顫，她嘆氣，“算了算了，像你說的，可能沒弄臟。”

“嗯。”衛蘭雪欣慰點點頭，剛要誇個兩句，楊音希已經拿回了手機準備給閔珺發信息……

衛蘭雪嚇一跳，“不是不說嗎。”

“我沒說這件事，已經四十分鐘了，我問問她回到了嗎。”楊音希嘿嘿一笑。

衛蘭雪嘖嘖兩聲，“你忙，我回房間了。”

“這話太生硬了……嗯，加個波浪線，再發個表情……啊，怎麽我可愛的表情這麽少！”楊音希碎碎念著，打開收藏的表情專心從一堆鬼畜暴漫風格裏頭找賣萌可愛的。

她完全沒註意衛蘭雪什麽時候走的，更不知道為什麽衛蘭雪突然在微信發了一個表情過來。

看清之後，楊音希怒了，沖房間吼一聲，“你亂發什麽啊！”

衛蘭雪在裏頭笑得可狂，“我再給你幾個……啊啊啊，發錯給公主病了！”

那是一個雙馬尾卡通小蘿莉的可愛表情。

寫著兩個字。

約嗎？

楊音希幸災樂禍，同樣用大笑回敬，之後盯了從衛蘭雪那裏收到的表情半晌，長按，添加表情。

熟了不就可以用了？

——

接下來的半個月，楊音希忙得飛起，為了國慶七天假期調班要連續工作十天，學校領導嫌她們不夠忙，竟然把一年一度的秋游提前了。

當學生的時候，她聽到秋游特別高興，等當了老師才知道，這是個費體力又麻煩的活。

要在大公園裏看管一個班的學生啊！

楊音希一想就發愁，上課兇悍了不少，哪有剛開學時的和顏悅色。可是，她一回到辦公室，又端不住那張嚴肅臉了，嘴角耷拉下來，活脫脫一副怨婦的樣子。

這幾天，她試驗過了，學生們在課堂上還算聽她的，到操場排隊，那顆心馬上定不住了，安靜是不用指望的，整個隊形只能維持半個操場的路程，走到花圃初見松散，走到大門，不等她喊一句解散，幾個熊孩子已經沖出去。

在學校門口，有家長看著都敢這麽野，到公園還得了？

“小楊，怎麽啦。”康老師看她發愁，“這幾天操場總聽到你吼學生。”

楊音希哀嘆，“吼也沒有用，他們被罵居然會笑。唉，準備秋游了，這樣下去怎麽辦啊。”

“我教你。”康老師熱情道。

楊音希瞪大眼睛，滿懷期待地看著康老師。

“到時候，你會和另一個老師搭檔，註意讓學生們排好隊，在你視線範圍內活動。”康老師交代著，“最重要的一點是……”

“什麽？”

“出門前燒柱香，求求保佑。”

楊音希傻眼。

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，她對這條建議是無語，但是為求安心，出門前一晚給家裏打了個電話，讓媽媽給祖宗燒柱香。

或許是心理作用，楊音希那天沒有慌亂，學生們也算聽話沒整出幺蛾子，最大的狀況是一個學生站不穩摔了一跤。

她緊張得不得了，馬上上前問，“疼嗎？摔到哪裏了？”

摔倒的學生搖頭說不疼，楊音希依舊不放心，一路上不住問，摔倒學生都煩了，後頭直接擼袖子褲腳起來讓她看，楊音希見到沒事，這才松口氣。

所有老師看在眼裏，都笑：“小楊老師真負責啊！”

楊音希聽出有幾句譏諷，的確，一個新來的老師大題小做，倒顯得有經驗的老教師很不負責似的，不過她不在意，只求把工作做好。

她以為秋游這一關過去了，正好閔珺來了信息：“團子家開業一個月慶典，約嗎？”

楊音希樂了，把上次存的表情發過去，“約約約！”

“好，大概多少點到？”閔珺是個懶得打字的主兒，回了一段柔柔的語音。

楊音希聽得渾身酥了，腦子一熱說，“我請假不開會，五點半走，六點半肯定到！”

“等你。”

想著有好吃的，楊音希心情愉快，跟領導請假，放學後送學生到了門口之後，不去會議室，回辦公室收東西。

“請問楊老師在嗎？”

楊音希擡頭，看到來人抄手昂頭氣勢洶洶的，心裏一咯噔，開口的聲勢弱了些，“我就是，請問你是哪位？”

“我是哪位？”女人蹬著高跟鞋走過來，大聲罵，“你怎麽當老師的！”

辦公室的其他同事開會去了，楊音希沒見過這個場面，當場懵逼，弱弱說，“對不起，我一時沒想起來……”

“我是翟燁熠的媽媽！”女人自報身份。

秋游摔倒的學生的媽媽。

恍然大悟，楊音希定心神問了個好，“翟燁熠媽媽你好……”

“我問你，我兒子秋游是不是摔了？”翟燁熠媽媽不管她的示好，大聲問。

楊音希點頭，“是啊，但我當時查看沒有事……”

“有沒有事，看一看能看出來嗎？”翟燁熠媽媽瞪眼。

“他怎麽了？”楊音希緊張了，下意識嘀咕一句，“今天翟燁熠也沒什麽問題啊。”

翟燁熠媽媽冷笑，“都說了，有沒有問題是看不出來的，楊老師，我兒子放學後一直喊著肚子疼，腰上面都淤青了！”

“啊？”楊音希嚇白了臉，“他在門口嗎？我去看看……”

翟燁熠媽媽很不客氣，伸手攔住她，“當然不在啊，孩子他爸帶回去了，準備去醫院檢查。”

“噢。”楊音希抿抿唇，“哪家醫院？”

翟燁熠媽媽總算露出了真面目，“看情況吧，楊老師，這是你看不好孩子，要負責吧？”說到錢，翟燁熠媽媽表情沒控住，上下打量她一遍，“如果你早點告訴我，我帶他去檢查可能沒這麽嚴重，所以這筆醫藥費，總該你付吧？”

“……”楊音希看到貪婪的嘴臉，鎮定下來，“家長，先讓我看看翟燁熠情況怎麽樣，好嗎？”

“孩子他爸看著呢。”翟燁熠媽媽含糊其辭，“現在說說責任的問題，醫藥費，賠償……”

楊音希算是看清楚了，年輕氣盛，一時憋不住說了真實想法，“家長，我看翟燁熠沒什麽問題啊，今天上課還活蹦亂跳的，秋游的時候我檢查很多次，而且過去了兩天他一直沒事，你現在突然要我負責要我給錢，無憑無據的，說不過去吧？”

翟燁熠媽媽怒了，“你這是說的什麽話？覺得我在訛你？不檢查能確定沒事？楊老師，我當然希望我孩子健健康康的，現在有了事，我是最不想看到的那個！”

上了一天的課，楊音希嗓子啞了點，沒法跟中氣十足的翟燁熠媽媽比，又氣得說不出話，一時無言。

翟燁熠媽媽認為自己占了上風，乘勝追擊，拐著彎罵她。

足足半小時。

好幾次，楊音希有個破罐破摔的念頭，翟燁熠肯定是沒事，這個家長不就訛個體檢錢，當餵狗了。話要出口，她對上翟燁熠媽媽醜惡的嘴臉，又不願給一分錢了，細細再想，有些後怕。

一旦承認這是她的責任……

將來孩子有個三長兩短，都能追溯到秋游一摔，全部賴她身上，榨出個檢查費？

惡言惡語聽著，楊音希隱忍不發，終於等到翟燁熠媽媽罵累了，好聲好氣說，“家長，這事我做不了主，領導在開會，你稍等一下可以嗎？”

“我很忙的。”翟燁熠媽媽翻個白眼。

楊音希握拳半天忍住了，跑到會議室找到主任。

主任是根老油條，聽了事情經過，沒驚動開會的校長，陪著她去了辦公室見翟燁熠媽媽，“這位家長，你先回去給孩子檢查，要是有什麽問題，我們再說。”

“那檢查費……”翟燁熠媽媽斜眼。

主任笑了，“肯定是包下一切相關費用的。”

翟燁熠媽媽樂滋滋走了，光聽到“一切”兩個字，楞是沒聽出“相關”二字的玄妙。

看撒潑家長走遠，楊音希松了口氣，誠懇道謝，“謝謝主任。”

主任嘖嘖兩聲，嘲諷道，“楊老師，我不要求你把學生掉了幾根頭發看清楚，摔倒這種可大可小的事情，你為什麽沒有告訴家長？”

“我覺得沒事……”

“你覺得？”主任冷笑，“我把家長請回來，你們討論一下？”

楊音希閉了嘴，低頭挨訓。

“還請假不開會早點走？校長今天就在說安全問題！”主任怒斥，“行了，別一副要哭的樣子，跟我欺負你似的，下次那家長再來，知道怎麽做了嗎？”

楊音希心裏亂，沒說話。

“來找我，知道了嗎？”主任沒好氣說，對著她一頓譏諷，“還大學生呢，什麽都不會，我去開會了，你假也請了，錢也扣了，快點回家，好好反省一下。”

楊音希鼻子一酸，忍著眼淚顫聲說，“主任再見。”

木然回了辦公室收拾東西，楊音希擦擦淚花，慢吞吞往外面走。

學校人少，安安靜靜，她吸鼻子的聲音特別清晰地傳到耳朵裏。

低頭走出校門口，楊音希看了看時間，六點十分，折騰來折騰去，她這請假等於沒請，扣了不開會的二十塊錢，還挨兩頓罵，一次是家長的大聲咒罵，一次是主任的冷嘲熱諷。

楊音希很委屈，想給閨蜜衛蘭雪發信息，又記起來今天衛蘭雪抱著一堆文件夾去擠地鐵也很不容易，不忍添亂了，想給家裏打電話，又怕爸媽擔心。

她猶豫著，劃到閔珺的名字上。

可今天是團子家開業一個月的喜事呢……

她嘆氣，把手機揣回包裏，想著去團子家要花半小時，眼淚總該流幹了。

低頭走了兩步，楊音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，渾渾噩噩，直到一句輕輕的叫喚。

“楊音希？”

她驀然擡頭，傻傻看著閔珺走來，“你怎麽……”

“來接你。”閔珺看她眼眶發紅，擔憂，“發生什麽事？”

楊音希終於忍不住了。

撲上去抱著閔珺，她不管什麽大街上什麽丟臉，放聲哭了出來。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